此去经年

山长水远,何必慌张

皂色王国

#   很早就有的脑洞,终于一鼓作气码完了


#   这样的故事,讲起来总是格外的累


#   好久不见了,我一直都在










01



这是赵云澜入职以后的第五个年头。


光明派出所位于整个龙城最边缘的城乡结合地带,管辖着整个城区里最鱼龙混杂的片区。而赵云澜,荣幸的成为了这个片儿区里最称职的人民小保姆一枚,没错,是个小片儿警。


片儿警的工作琐碎繁杂,大到侦查犯罪活动,维护社会治安,小到帮群众开锁,调和夫妻矛盾,表面上看似制服加身,冠着执法人的名头,其实挺窝囊。

跟赵云澜一起入职的小年轻们,多数干过一年,就开始有预谋的动着心思,有的奔前程,有的求舒适,总之各有各的门路,也都陆续成功脱离苦海,唯独赵云澜,孤家寡人一个,既没家人铺路,也不会巴结奉承领导,自小从孤儿院里起家,这么多年读书全靠资助,让他还能到哪儿去找什么门路?

有时甚至怀疑自己就是那彗星撞地球撞出来的,或者,干脆跟那孙猴子一个命,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,


也罢,他自认命里招了衰神,倒霉着呢,谁家的父母摊上这么个扫把星,才是更加折了运气。


眼看朝气蓬勃的毛头小子也熬成稳妥缄默的中青年了,没什么功勋值得显摆,甚至连件像样的案子也拿不出手,非要说留下了点儿什么,那便是左腿上的终身残疾。





02


赵云澜从没想过,有天,会下班回家在自家门口,捡到一小孩儿。


不是那种咕咕坠地的小婴儿,而是看上去也有十来岁,心智健全,体魄健康,能言能语,还长得特好看的男孩儿。

问他什么他都不说,只撂下一句,

“我就是来找你的。”


赵云澜怎么也算是一公职人员,鬼神论他是压根儿不信,可是孩子从哪儿来,就这么凭空像是老天派给他的一样,难不成,也跟他似的打石头缝里蹦出来?

赵云澜大惑不解,又无计可施的领着男孩儿回了家,两人像审讯似的面对面坐着,大眼瞪小眼,

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赵云澜率先开了口,


“赵云澜,男,27岁,未婚,孤儿,在光明派出所做片儿警……”


“停停停,打住,”赵云澜莫名脊背发凉,这比他从派出所的内部系统里调出来的资料还要精准无误,再者,他这简单苍白的履历也实在没什么内容,再说下去,怕是要连身高,体重,生活习性都要被曝出来,


“那,那你是谁?叫什么名字?从哪儿来?为什么会认识我?”


男孩不说话了,漆黑的如同墨染的眸子直直盯着他,一动不动的盯着,看的赵云澜脸颊抽动,心里发毛,低头也不是,逃走也不是,只能被迫把视线往远里退退,出了那个让人窒息的范围,脑子里找回点儿清明,他像是重新审视似的,将男孩儿脸上的每一处看了个细致,

剑眉星目,脑子里蹦出这个词儿的时候,文艺的他都能抖一抖,可不得否认,那双眼睛,太不同了……

赵云澜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不少,大多都是凡人俗子,最多算个五官端正,像面前男孩儿这样的,怎么也算得上半个神仙下凡了吧,脑内戏份还没结束,男孩儿突然收起了视线,垂下头去,他身上像突然笼罩过来一片浓重的,阴郁的,不散的乌云一样,让赵云澜胸前隐隐的压抑,有种不明所以的感同身受,来的猝不及防,男孩儿突然抬头,说,


“我叫小巍,我从另一个很远的地方来,我找了你,很久了。”


赵云澜一愣,刚才分明还是个小孩儿的声音,可那字里行间的气力,语调,却完全不是个孩子该有的样貌,像是这少年的身体里另一个尝遍世事的灵魂,千帆过尽后的一句感慨,让他即便再难以置信,也找不到话语去辩驳了。


他想,也许,这世上真的有鬼神,不论是鬼怪,还是神祗,来都来了,他赵云澜本也无牵无挂,还怕什么呢?


于是,这间90平米不到的出租房里,又多了一个人。





03



沈巍从不知道,原来做了灯芯的人也能轮回转世,只是入灯前和造物者做了交易,换了这人鬼两界永世的安生太平,那是必然要付出代价的。

转世之前,以在镇魂灯里受尽焚烧之苦作偿还,转世之后,将上一世的记忆尽数抛个干净,永生要交付些肉体神魂上的筹码,变得残缺不全。

而这筹码是什么?可能是心智缺损,可能是脾性缺失,也可能缺胳膊少腿,眼盲,耳聋,失语。


沈巍找到他的时候,已经在镇魂灯外的平行世界飘荡了几百年之久,赵云澜作为灯芯,被淬炼焚烧的燃噬之苦已经结束,去了轮回第一世,听说只在第一世的时候,命数不算稳固,外力强行介入,总能背天逆道的改上一改,凡人的轮回命数归阎罗王管,就为了这难辨真伪的传言,沈巍历经了49道劫,才见上了阎王一面。


“怎么才能救他?”沈巍站在阎罗王对面,


“救?他焚身之苦历尽,才得以入世轮回,何来救字一说?”


“焚身之苦历尽,可他灯芯的命数没变,去了人间,不是照样渡劫受苦?”


阎罗王笑笑,“要想改命可不容易,镇魂灯保的是两界永世的太平,灯火生生不熄,永不泯灭,他轮回往复,都要拿身内之物偿还,缺了的东西得有物去补救,你要救他,便用你的来还。”


沈巍顿了,末了若有所思的点头,

“说吧,要什么?”


“鬼王身上多的是金贵,值价的东西太多,只是这移世改命代价太大,不是重的,我收来没用。”阎罗王说罢上下打量他片刻,

“你要改他的命数,便要先入他轮回,人鬼殊途,难,需要你半数的寿命,或者累世的记忆。”


沈巍垂了眼睑,细去思量,累世的记忆,就是为这记忆,记忆里的初识爱恨,他辗转折磨了万年时光,至死不休,怎么能舍得?那么便只有半数的寿命了。


“我半数的寿命,你要,就拿去。”


阎罗王并不震惊,成竹在胸的朗叹一声,

“鬼王当是磊落,”说罢,摊开手掌,“你既入了人伦,就自然失了毕生的能力,我赠你三道符咒,可以你之物换他三次,三次之后,是生是死,是残是缺,你能交换的,也已经尽了。”


沈巍接过那符咒,用异能揉进掌心里,道,

“送我去吧。”


阎罗王拂袖一挥,周围事物混沌黑暗,沈巍睡意昏沉,终是陷入无尽皂色中。

等再醒来,已是人轮中新的一世,从头来过,躯体生长,思维漫展,沈巍耗费了14年,又一次找到了他,说是耗费,是因了在他满溢到幼小的身体无法承载的记忆和思维里,耽搁的每一分,每一秒,都算是耗费。





04


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的相依为命,似乎开始的顺理成章。


赵云澜时常心存疑惑,这世上除了生身父母,亲朋密友,无间挚爱,还有什么人,会知晓你的一切习性,喜好。


眼前这个刚满14岁的男孩,就是这样莫名又奇妙的存在。

他会买很多的棒棒糖储存在家里,其中数量最多的,总是自己最爱的橙子味儿。

他会做饭,知道自己喜欢面条多于米饭,喜欢往白粥里加糖,菜粥里搁盐。

他知道自己喜欢外套里贴身穿T恤,最不爱穿衬衫。

他知道自己不爱在家的时候穿袜子,喜欢赤脚穿拖鞋。


他知道,从一开始就知道,他好像什么都知道,可自己分明从没对他坦露过,

他想,他如果不是偷藏在什么角落日夜窥探过自己的所有秘密,那他一定是什么人附身,而那个人,拥有着和自己最深切的关联。


“小巍,你上辈子,是不是我爸呀?”

赵云澜终于在某个被胃痛折磨了半宿,在沈巍驾轻就熟的照料里“死里逃身”的晚上,忍不住问出了这句,

沈巍正在给他掖被角,被他一问,猛地怔住,眨着眼睛看他,没出声,赵云澜窃笑,


“我看了本书上说,有的灵魂可以附身在陌生人身体上,守着他牵挂的人,很久。”


牵挂的人,沈巍心尖儿上似被什么刺了下,


“也许,是吧。”  下意识的呢喃了句,赵云澜抿唇,又笑,


“不是也没关系,就算不是,你,也一定是上天派给我的神。”


沈巍把床头灯调的很暗很暗,赵云澜昏昏沉沉又睡过去,他站在床边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,


“如果还有下一世,我做你爸爸,照顾你,陪伴你,不必再为相爱所苦,只愿看着你结婚生子,平安喜乐。”





05


沈巍从没想过,有一天,会以这样的身份,这样的方式,站在赵云澜身边。

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以言喻,他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在看他,那些已经揉进骨血里的,属于赵云澜的东西,历经了长久,似乎已经有了生命,它根深蒂固,长在了自己身上,是另一个赵云澜,在看着陌生的自己。


他不得不承认,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相濡以沫,是他累世的梦寐以求,可有些东西无法被忽视,即便相逢不识,那些在不经意间触碰到的细枝末节,那些一次次完美的重合,像是镜头回放的熟识画面,像不怀好意的灯光,将沈巍在黑暗里极尽掩藏的失落,渴望,不甘,甚至是怨愤,照亮的无所遁形,而后,他整个人陷入一种连造物者也无法感知的孤寂里。


赵云澜会在某个他们一起迎着日落漫步的傍晚,突然驻足,对着他,嘴里塞着棒棒糖,一边脸颊上鼓出个圆球形,而后问他,

“小巍,我对你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,我们到底在哪儿见过?”


他会端着沈巍泡好的茶,坐在自己身边,挑着眼角埋怨,

“你总是不肯告诉我你是谁,这么瞒着我,以后被我自己知道了,你可得好好补偿补偿我。”


他也会在生病被自己照顾一夜的早晨,端着自己熬好的白粥,边喝,边调笑,

“小巍,你说你这么好,让我怎么舍得放手啊?”


这些如同扶摇漫展一般的试探,总是这样,在不经意的瞬间被无心触碰。

他一无所知的,用相同的口吻,说着那些前世里同样的话。

像是带着锋利倒刺的手,将沈巍心里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一点点撕开,困兽犹斗,沈巍觉得藏在自己心里的野兽就要冲出围笼了,那些情绪被撕扯得摇摇欲坠,濒临崩溃。


直到那个早晨,沈巍在房间里换衣服,赵云澜突然推门进来,干净的衣服还来不及穿上,沈巍赤裸着上半身愣在那儿,少年的身体白皙精瘦,让赵云澜移不开眼睛,然而他却没有时间让思绪做更多的停留,沈巍看着他的眼神聚焦在自己左胸口,那里,有块丑陋的疤,在心口处,狰狞可怖。


“怎,怎么弄的?”     赵云澜声音有些抖,


沈巍想都没想,脱口而出,“冰锥刺的。”


说完,他立刻后悔了,他看到了赵云澜脸上那从震惊中逐渐变得艰涩的表情,像是被什么制住呼吸,他突然大口大口的深吸起来,沈巍赶忙套上上衣,用衣料隔开了赵云澜的视线,可他依旧半摇着头,眼睛发红,脸上有像孩子一样的茫然慌张,他想逃,向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,却突然脱力一样抵着墙壁,身体徐徐滑下去,意识逐渐模糊,他手指还停留攥在自己的心口上,沈巍是不知所措的,有些仓皇的几步过去跪在他身边,


“赵云澜?云澜……”

这是他至此以来第一次这么叫他,赵云澜像是陷入了休克,眉头紧皱,神情痛苦,沈巍下意识的伸手抱他,却在接近的一瞬,听到一声,极轻极轻的,


“沈巍……”


刹那,周遭的空气凝结,沈巍怔懵在那,他背负着几世的记忆,从那个初识爱恨的邓林之阴,到特调处的并肩同行,再到虫洞里的来世之约,顷刻间,土崩瓦解,


他终于像个14岁孩子那样,不带一点克制的,眼泪奔流而下,死死抱着赵云澜,嚎啕不止。





06


我知道你的命数已经开始,而你却不该再记着我心头的疤。





07


那天,沈巍终于决定燃掉了第一张符咒,换赵云澜不再受着前世存留在身体上的零星感知所扰,也换他左腿的残疾复原,


阎王问他,“拿什么交换?永世的自由,还是剩下的半数寿命。”


“永世的自由。”    沈巍没有半点犹豫。





08


赵云澜后来也为他的左腿一夜之间复原如初而不解伤神过,沈巍随便找了些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,可他不傻,他绝不相信自己所遭受的偶然,是上天馈赠的奇迹,这世上从来没有奇迹,他当然确信,这一切都与眼前这个男孩儿脱不了干系。


这个秘密,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们之间的默契,谁都没有再提。





09


他的跛足,沈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,赵云澜自然不会知道,这是他作为灯芯的命数,可沈巍知道,这些属于他的健康的体魄,思想,脾性,感观,都要被逐一拿走,跛足只是一部分而已,他如今这副似是而非的脾性,不再洒脱通透,而变得平庸,敏感又怯懦,大抵就是这场交易的伊始。


他每日去派出所上班,沈巍时常会悄悄跟着,窥探过几次,也就知道了究竟。


赵云澜在所里的人缘并不好,倒不是因为他难以接近,而是他从来这儿开始,但凡与他有关的案子尽数都魔怔的要出岔子,

找到的证物会在他手里莫名丢失,解决纠纷会误伤到自己的腿,好心夜里为小区治安巡逻蹲点儿,会被当成窃贼白挨一顿冤打,

久而久之,所里的人都背着他点儿,生怕一个意外,连带着自己遭了罪。人被暗示的久了,便对那种曲解深信不疑,他不懂得为自己申辩,也鲜少去触碰有技术含量的案子,而后变得越发胆小,怯懦,窝囊,只做些简单的社区讲座,普法宣传,成了别人眼里,最平庸无用的那种人。


他们把独属于他的,那最熠熠生辉的睿智和果敢拿走了,让赵云澜,变得面目全非。


沈巍花费了许多时间去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赵云澜,尽管他讨厌这样平庸而软弱的脾性,但只要身体健康,四肢健全,感官正常,只要他平安活在这世上,也就足够了,

可,直到那天。





10


赵云澜照例去个老旧小区做普法讲座,沈巍计算着快结束的时间,赶去凑凑热闹。

小区离出租房不远,日头正好,沈巍走的不疾不徐,心里盘算着这安稳平淡的许多个明天,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浑然不知,快到的时候,隔着马路,对面黑烟浓郁,人仰马翻,沈巍是奔进小区大院儿的,老旧的五层阁楼,被大火惨蚀,烧得张狂,面前一个妇人声嘶力竭,哭嚎着,

“我的孩子,谁救救我的孩子?”


沈巍急于寻找着那个身影,而他最担心害怕的,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发生了,他看到了那个穿着制服的瘦削身影,从人群中一跃冲进火场,来不及出声,来不及阻挠,他顿在原地,全身冰凉,却突然卸下一口气来。


他,还是赵云澜。


沈巍知道这一世他怕火,从进那间屋子的第一天起,就从没见过能生了明火的东西,当真是焚烧之苦落的阴影根深蒂固,轮回转世了,也忘不干净。


可这么怕,还是冲了进去。

即便这一世他不再圆滑世故,不再进退有度,不再能独当一面,有着令自己厌恶的那种无谓的忠诚,伪善,平庸,怯懦,可这一刻沈巍才真正明白,他深埋在这副一模一样皮囊下边儿,被层层组织,筋膜,血管包裹的那颗心脏,没变,

在韧带的牵拉,撕扯中,那昆仑山圣的种子盘根错节,坚不可摧。


他是昆仑,亦是赵云澜。


三楼的窗户被强行击碎,火苗沿着外墙更加肆意生长,沈巍看着赵云澜从火中勉强探出半个身子,将那小孩子举出窗外,下边儿的成年人立刻会意,纷纷簇拥着,小小的身体从天而落,竟也带着巨大的力量砸得人垫夯实的闷响,而后窗口那人探着的半截身子,一点点不见了。


沈巍冷眼看着眼前的孩子父母相拥而泣,大家相而鼓励,却没人再提及那个扔下孩子的人,


终是笑了,人性到底是贪婪还是丑陋?他这个“鬼”不敢妄言,可为什么赵云澜这个“神”也宁愿看不清呢?


沈巍缓缓后退几步,燃起第二张符咒,


“这次,又准备拿走他的什么?”


阎王低叹,


“火焰无情,伤了他喉咙,灼了他眼睛,也就半条命吧。”


沈巍又笑笑,“还当真是狠心。”


顿了片刻,他眼里光亮变得冷冽,面上神情不再柔软,语气里透着肃杀,


“我不仅要他完好无损的出来,还要他往后的每一世,都完整无缺的活着,再不受灯芯的命数所累。”


阎王不甘示弱,

“你只剩下半数的寿命可作交换,哪儿来的底气?”


沈巍接着将最后一张符咒也一并燃起,一字一顿,

“加上我的灵魂,和轮回转世的机会。”


阎王顿了,

“肉体寿命枯竭,灵魂散去,不再往生轮回,就是魂飞魄散,你倒舍得彻底,这样,就当真能换他个完整无缺?”


什么是完整,沈巍甩开这思绪,

“别再废话,我只要你多留我这一天,只一天。”



后来消防车赶到,火势被控制,赵云澜被解救,而神奇的是,他当真除了缺氧晕厥,就再没一点伤痕。


清醒过来的赵云澜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沈巍,他二话没说,直接将沈巍拥在怀里,特别用力,沈巍怔了下,也不抗拒,任他抱着,双手在他后背上抚摸,嘴上却不依不饶,

“你不要命了,怕火还往里头冲。”


赵云澜往他肩窝里埋,

“我当时只想着救人,谁让我是警察呢。”


是啊,沈巍突然意识到,他是赵云澜啊,他哪曾在意过世人的看法,人性的丑恶与否,他在意的,不过是自己无愧于天地的本性而已。


沈巍推开他,扯着袖子帮他擦脸上的污黑,谁知道赵云澜却突地制住他手腕,盯着他,眼神变得鲜少有过的郑重,他说,


“小巍,是你对不对?我的腿是你治好的,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,刚刚在火场里,也是你在保护我,我感觉得到。”


沈巍觉得全身发麻,张了张口,喉头发堵,说不出话来,赵云澜不知为什么湿了眼睛,他嘴唇打着颤,问,


“有一天,你会离开吗?会突然就不见了,还是会提前告诉我,你要走了。”


“我不会走,一直,陪着你。”





11


晚上,沈巍破天荒的提出跟赵云澜一起看场电影,还要午夜场,直跨零点的那种,说是大难不死,庆祝重生,赵云澜自然欣然答应。


影片大幕打开,厅里视灯灭去,霎时间置身于彻底的黑暗中,赵云澜问,

“我们来庆祝,还选这黑漆漆的地方,我想看着你,那样才开心。”


沈巍不出声,摸索着,将他的手握在手里,傻瓜,我从这漆黑的皂色中来,自然也要消散到这皂色中去。


电影演至高潮,零点将至,影院里为数不多的看客们都陷入低啜,沈巍这才细看了看,哦,原来是男主角的爱人死了,就死在他怀里。

他脑子里突然闪过阎王的那个问题,什么才算完整?


是把人生过程的步骤按部就班的走一遭,读书工作,结婚,生子,年迈,死去?

还是尝品世间最极致的酸甜苦辣,有享受过一瞬间漫入云端的快乐,也忍耐过一瞬最痛彻心扉的苦楚,

还是拥有一个完整健全的体魄,等待和命运至死纠缠?


沈巍不知道,与其说不知道,不如说他不想知道。


他,只想让他,每一世,都是完完整整,原原本本的,那个他的累世挚爱,赵云澜而已。

这执念自私到极点,可笑到极点,并不伟大,甚至有些可耻。


可是,我不喜欢,不如不生。



他不露痕迹的松开赵云澜的手,用意念又唤了阎王一次,

“记着,把他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,都一并抹去。”


影片尾幕,纯黑色的屏幕上一行白色字迹,


Dear my love,I swear l lived.


故事凄美忧伤,观看的人沉浸在压抑的气氛里,久久不能自拔,直到影片结束,视灯凉起,赵云澜抹着眼睛侧头,旁边座位上空空荡荡,不见了沈巍踪影,顿时心里一阵紧缩,他惊慌失措的四下里寻找,从影院飞奔回家里,茶几上只剩下一只水杯,玄关前只放着一双拖鞋,浴室里只有一个人的洗漱用具,沈巍不见了,连同他在这间屋子里所有的生活痕迹,也一并不见了。


我的爱人,我终于还是舍不得,让你亲眼目睹我的离开。我不知道,魂飞魄散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光景,或许像一缕烟尘,或许只是幻化成了与黑夜融合的一抹皂色,或许,如同淅沥的碎沙,无论哪一种,都合我心意,没人会知道你身边的那个位子上,曾经有人来过。你会健康,平安,顺遂,长久。我毫无遗憾,一去不返。




12


赵云澜跌坐在客厅里,铺天盖地的悲伤从心里一点点满溢出来,他的小巍,真的离开了,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低低啜泣,

“小巍……小巍……小巍!”随着呼唤,啜泣变成了呜咽,最终,失声痛哭。


赵云澜知道沈巍离开了,回去了那个属于他的世界,

他不知道,沈巍已经彻底的死去,将全身的血肉,细胞乃至灵魂融入挚爱,成为了他所有残缺的部分,构建出一个完完整整,原原本本的赵云澜,却唯独割舍了他的记忆。


赵云澜的神智突然变得混沌,他感觉得到那些被他最珍视的记忆正在从脑子里被一点点剥离,那张脸越来越模糊,他双手乱挥,反复着一句话,

“别带走他们。


求求,别带走它们。”


而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,等他再醒来的时候,仿佛什么被他死拽着不放的东西,轰然崩塌,又猝然平静,他像被挖空了似的,五脏六腑不复存在,只留下绞痛,他低头看自己,以为被戳了个大窟窿,内脏和血肉一起流失,可又分明什么都没有,他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,把冰冷的水泼在脸上,然后抬头,镜子里,自己的脸突然扭曲模糊,渐渐的,显露成另一个模样,


剑眉星目,眼光垂帘,薄唇微启,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,

眼神里隐隐约约,悲天悯人。



神魂交织,原来他们,早已是彼此了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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